那日凌晨两点,星斗斜挂东南。古人称丑时为“鸡鸣”,可真正能听见鸡叫的地方早不多了。时辰的划分藏着农耕文明的余韵,如今只剩干支符号在纸页上沉默。戊戌年的初春寒意未散,节气游走于惊蛰与春分之间,土地刚松动,虫蛇尚未完全苏醒。
占验古籍里,丑时属土,方位东北。土主信,又主停滞。这个时段诞生的生命,常被赋予隐忍的特质。可若细究当年天象,月孛入迁移宫,荧惑守心宿,星盘交错如乱麻。术士们或许会皱起眉——太阴被蚀,朱雀振翅,到底是吉是凶?
有个老茶馆的说书人提过,三月初七是西王母诞辰。瑶池设宴的日子,偏选在阴阳交割的丑时开场。传说里仙人饮的是子夜露水,凡人若在此时焚香祝祷,能窥见三界缝隙。真假难辨,倒给时辰添了层神秘釉色。
翻黄历的注意到,当日宜祭祀、破土,忌嫁娶、远行。民俗学者在田野调查时发现,某些村落至今保留着“丑时送祟”的旧俗。扎草人,贴符纸,趁着夜色未褪把霉运送过村口石桥。仪式里藏着先民对未知的恐惧,也暗含突破困局的期盼。
《协纪辨方书》里记载,戊戌年三月初七遇“五虚”,仓廪不宜动。可农人哪管这些,春耕的犁头照样划开冻土。哲学层面上看,这算不算对宿命论的反抗?时辰框不住生机,就像节气困不住野草。
某本手抄的堪舆册子提到,当夜丑时若在宅院东北角埋五色石,能镇二十年煞气。玄学把戏罢了,但埋在土里的石头确实可能被后世当成文物挖出来。时间总爱开这种玩笑,把虔诚变成标本,让迷信成为遗产。
更漏滴到第三刻,城隍庙的守夜人换了第三柱香。青烟笔直向上窜,突然打了个旋儿。老人家说这是有游魂经过,年轻辈的嗤笑他老糊涂。香灰簌簌落下来,在供桌上拼出个模糊的卦象——既济未济,注定没个定数。
鸡到底还是叫了。晨光撕开夜幕时,丑时像块浸水的墨锭,渐渐化在曙色里。石板路上的霜开始消融,卖豆腐的梆子声由远及近。新的一天碾过旧时辰,如同车轮碾过昨夜残梦。